燕十三
其实在很多年以前,初看《三少爷的剑》一书时,差点儿以为开篇那个孤独、疲倦,但却能使出高妙剑法的剑客燕十三,就是书中的主角——三少爷。因为一直记得看《胭脂扣》的时候,梅艳芳饰演的红阿姑如花,似无意偏多情的、嘴角噙了吟吟的笑意,问那一见之下就再也无法忘怀她的痴心公子:“十二少,是兄弟真有十二人,还是排行第二?”那真正是一个雅致而无比奢靡的年代,与荒唐的风花雪月最是相宜。后来,已经成为鬼魂的如花却依然执着不悔,她回到现代社会,欲借助外力找寻当年的爱人。只见她款款向新风气下的年轻编辑解释:“子孙稀薄时,排行前可故意加个十,是求人丁兴旺的意思。”故,即使只有兄弟一人,也可以叫做“十一少”,那样的旧黄历翻起来,真是怪趣的紧。
而对于“十三”这个历来被西方视为禁忌,纵使在东方古老中华,也往往带有些许鄙夷意味的数字,不知为何,却仿佛被古龙所偏爱着。正如同三毛在《我的宝贝》一书中写及的那个女子,她视死亡为生命中最庄严的礼节、最隆重的仪式,酗酒无度,终于求仁得仁。她的手腕上亦戴着一串刻有数字“13”的金链子,在西方,也许这也算得惊世骇俗。这样的人们,骨子里往往有不欲向世俗妥协的倔强,之于古龙,也似乎就并不那么难以理解了。
比起树林中那个叫做“小讨厌”的孩子对于燕十三这个名字由来的一番解析,我却始终是更喜欢古龙在《碧血洗银枪》中,对“无十三”这个名字的诠释;不是口天吴,而是没有的那个无。无十三,因为他自己说他是个无名、无姓、无父、无母、无兄、无弟、无姊、无妹、无子、无女、无妻、无友的人。还有一无,便是无敌。
想要无敌,先要无情。可是,无论如何,号称无敌的无十三还是死了,终于化作一摊枯骨。他死在他最亲近的人手中。想来如果真是无情,又怎么会因为无法忍受寂寞,而最渴求一盏光明的灯,与一床可以带来一点温暖的棉被呢?无敌,也还是敌不过世间真情的召唤吧?
而今天的燕十三,又是不是真能无情?夺命十三剑的第十四种变化,是不是也真的已经天下无敌?
虽然我很快就知道,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燕十三,而是那个天上地下、独一无二的三少爷,但是,在这个属于剑,也属于江湖的故事里,燕十三不是配角,绝对不是,甚至有时候,我们对他简直寄予了比对三少爷还要多的关注和期望?谢掌柜捞起他的剑,年年等他再回神剑山庄;我们也想知道,在三少爷和燕十三之间的那场较量中,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第一高手?
独孤求败一生最大的悲剧是欲求一败而不能,终于因为寂寞入骨,郁郁而终。慕容秋荻也许确是伤害三少爷至深的人,但那不是一种较量,即使伤害,也是因为求之不得、辗转难平的深爱吧?如果高高在上的三少爷,没有了真正的对手,他是不是也会因为寂寞而永远沉沦?谁说过,有时候好的对手比好朋友还要难得,也因此更加之值得尊敬和珍惜。
燕十三用剑,三少爷也用剑,但是,他们竟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剑。一个是为了找寻自己除了剑以外的人生意义,在两种极端的生活中苦苦挣扎;另一个则是为了证明自己为剑而付出的一生心血究竟是否值得,反而选择放下了剑,默默等待,等待重新再拿起剑的辉煌与骄傲。
江湖上少了一个三少爷,多了一个没用的阿吉;江湖上也少了一个燕十三,却多了一个段十三。阿吉过的是社会最下层的生活,挨打了也不还手;而段十三的十三把刀,不会杀人,只会救人。傅红雪曾经用他从不放下刀的手为孩子接生,同样沾满鲜血,但却不是为了死,而是为了生。
究竟什么才是一个剑客一生追求的最高境界?生命的意义和价值,又是怎样?不是只有三少爷才思考这个问题,燕十三,他何尝不是也在苦苦思索,艰难追寻。
简传学说,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可以救你,他是对着三少爷谢晓峰说的,那个时候,三少爷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三天,武林的神话随时可能终结,烟消云散。但是,他继续说,如果他救了你,他就一定会死在你的剑下,这是你们的宿命,冥冥中早已安排好,谁也改写不得。
我们无论如何也不明白,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矛盾与无奈?我们更不明白,既然知道这样悲剧的宿命无法改变,那么,为什么还要救下这个注定杀死自己的人?
因为,段十三,或者燕十三,他一定会这样回答你:没有了对手的我,也很寂寞。教授铁开城武功却拒绝铁开诚的亲近,这样隐忍的痛苦,只因为他时刻忠于自己的剑,既然是剑客,就永远是剑客。生死决战,也不过因为一句:你是谢晓峰,而我是燕十三。
也许,这就是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明白的江湖,但是,信仰的力量,却永远是最伟大的。
燕十三救活了三少爷,但他却没有死在三少爷的剑下,要命的第十五剑发动的时候,他反而挥手杀死了自己。谢晓峰说:“如果你救过一个人的命,就很难再下手杀他,因为你跟这个人已经有了感情。”燕十三,终究不是无情的人。而一个剑客一旦有了情,是他的幸,还是不幸?
惊天地泣鬼神的十五剑是燕十三一生心血的精粹,他看到了它的可怕,因为它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,于是,燕十三不惜用结束生命的牺牲来毁掉这一剑。他终于还是完成了一个剑客的使命,殒身于剑,而且是登峰造极、天下无双的一剑,他应该是死而无憾的。只是,这,又是幸,还是不幸呢?
王怜花说:人生,就是一个道路的问题,而上坡和下坡其实是一条路。这句话用在这里,是否合适,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人生的难题,无解的太多,我却不愿做这样执着的人。